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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. 三更合一 離王府,此刻天已大亮,昨夜……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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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王府, 此刻天已大亮,昨夜下了大雪,寒玉堂外早早就被清理幹凈, 只屋頂上還能看出融雪的痕跡。

因顧錦瑟不在,王府上下一片安靜, 下人們走路時大氣不敢說一個。前院向來是男人的地盤, 但離王府不同, 裴澤太半時間都在寒玉堂,且寒玉堂後面就是後花園,一丁點後宅的痕跡都沒有。吳媽媽主要是看管著下人, 要麽在前院一隅呆著, 要麽就是去膳房看看。

昨夜兩個主子都沒好好休息, 吳媽媽吩咐膳房的人燉了雞湯, 今兒個雖出了太陽, 可白雪融化本就要冷些,吳媽媽站在屋檐下望著天空出神。

流言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,離王府坐落於繁華的街道,即便是角落,事無巨細, 一一聽說了。吳媽媽面露擔憂,她聽到這消息有些不安,不知道顧錦瑟什麽時候能回來。寒玉堂那裏沒有丁點動靜,也不知離王知不知曉此事。

“媽媽。”說話的是個青布短襖的小丫鬟,聲音細細的, 說話也輕。吳媽媽收回視線,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前院幾個人不知怎的打起來了。”小丫鬟邊說邊擡眸看了眼吳媽媽,“是王府的小廝。”

吳媽媽嘖了一聲, 大年初一就開始生事,饒是吳媽媽見慣世事,就覺得王府這些下人忒沒規矩了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請來當主子的。

“走,看看去!”

這邊廂,位於王府中軸線正中央的寒玉堂內,張泗端了茶點送入書房,離王就停在最裏邊兒的書架邊,張泗輕車熟路地放完茶點後,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,在門即將關上之前,他看見守在門側的侍衛,那人表情淡淡的,長得倒是不錯,可惜話太少。素日這書房能進來的下人除了他就是他,但是,張泗還沒和葉梁說過一句話。

這侍衛似乎很受王爺器重,每日都是候在書房內,有時候書房門關上了,也不知道主仆倆會不會有話說。

在王府呆了一年多,張泗知道沒事別瞎想,他默默地退了出去,候在幾丈遠外的游廊下,這個位置恰好能看見書房的大門,但裏面若是說了些什麽,張泗是聽不見的。一如既往的立在老位置,習慣性地擡頭,果然見屋內靠門的影子動了動,張泗恍若未見,靜靜地站在那,宛若一個木樁。

“這流言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,是今日淩晨就有了,時間上剛好對的上除夕宴結束,想來是百官離宮時,有人將消息放出去的。”

書房內,葉梁垂首立於書架的另一側,隔著書間的空隙,剛好能看見裴澤的側顏。

葉梁早就得到了消息,他不希望這謠言來離間裴澤和王妃的感情,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京城上下都在傳這事,裴澤早晚都會知道,隱瞞是沒有用的。

細細說完了這些,葉梁試探性地看了眼主子,裴澤喜怒不形於色,葉梁不禁心中疑問:

離王在意嗎?

裴澤若無其事地翻了幾頁書,翻來覆去還是那麽幾頁。聽完葉梁的話,裴澤捫心自問:他在意嗎?

不在意。因為過去的五年,裴澤就是這麽過來的,若說在意,也是最開始那兩年,雙腿無法行走的時候,流言漫天飛起,各種難聽的話,裴澤不知聽了多少遍。

裴澤早就習慣了,只是這次,流言中還有他的妻。

“去查,不管是誰放出的消息,決不輕饒。”

“若……若是那位?”葉梁語中帶來幾分忐忑。

裴澤有了神色,輕笑中帶了嘲諷:“他不會如此,至少沒那麽無趣。”

葉梁諾了聲,心裏記下了此事後,又道:“王爺,府裏的人似是蠢蠢欲動。”

裴澤漫不經心地換了本書,翻開在手裏:“新的一年,除歲迎新,不去了汙穢,又怎能煥然一新。”他聲音淡淡的,語氣中讓人聽起來毫不在意的樣子,可真實下並非如此。

若葉梁此時站在裴澤的身前,就能發現手中的書折了皺,一頁摩擦地十分厲害,甚至都起了皮,一個心字被磨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痕跡。

葉梁看不清這些動作,只是裴澤的冷靜讓他心頭一跳,帶著難言的心疼,他認真地抱拳拱手:“有屬下在,不會叫人那些人靠近王爺一分一毫。”

裴澤勾唇,“螻蟻之輩,你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
葉梁面上不說,心裏卻堵得慌,明是螻蟻之輩,還屢屢送進王府,這分明是侮辱離王!可他又能說什麽?他都能明白的事,離王怎麽會想不明白?

大抵是不想再提,在短暫的沈默後,葉梁道:“對了,王爺,揚州有消息了。”

裴澤斂眸,“說。”

“揚州林家回了定國公府一封信,信口有林家私印,屬下怕定國公起疑,沒有輕舉妄動。不日後再去查探。”

裴澤的眼神閃了閃,指腹摩挲不知思些什麽,未多時,他心裏有了分寸,道:“無妨,明日本王親自去問。你繼續盯著揚州和京城這邊,一有動靜立刻來報。”

葉梁遲疑了會兒,才點頭稱是。

裴澤將書放回原處,手推著輪椅上前,看著另一側的葉梁眉心微蹙,裴澤停下手中的動作,坐直了身子靠在輪椅上,兩手落在扶手兩邊,問:“你似有疑惑?”

葉梁猶豫了會兒,轉身面向裴澤點了點頭,“王爺可是擔心定國公府不願如實相告,才讓屬下繼續盯著?”

“恰恰相反。本王是怕,定國公根本就沒有收到消息。”

匆匆回到王府,將近中午,顧錦瑟前腳剛踏進院子,吳媽媽得了消息就匆匆而來。

“王妃,你可是回來了!”

見吳媽媽滿頭大汗,顧錦瑟頓下腳步,被打斷的不悅散了去,她問:“吳媽媽,可是有事?”

吳媽媽沒發覺顧錦瑟急促,她抹了把汗,才道:“府裏兩個小廝鬧了起來,結果越鬧越大,十幾個下人撕扯一團,弄得院子雞飛狗跳的。”

吳媽媽早就叫了定國公府送來的侍衛壓制,現在這些人已經安分下來,規規矩矩地站在前院裏。吳媽媽不敢輕舉妄動,這些人是走是留,都要由顧錦瑟做決定。

“新年天的就生事,多使些銀子,叫人牙子打發了吧。”顧錦瑟輕描淡寫地說玩這些,頭也不回地走了,留下吳媽媽一個人呆若木雞。

“王妃……”話沒說完,目光所見之處,顧錦瑟的背影越來越來,讓吳媽媽提前報備的時間都沒有。

不問前因後果就簡單了事,這不像是顧錦瑟的行事風格。顧錦瑟去的方向正是寒玉堂無疑,這般匆忙趕過去,是為何故,吳媽媽不難猜出來。

吳媽媽心裏發愁,只盼兩個年輕人無事。

顧錦瑟直到現在都是和裴澤住在一處,她沒有獨立的小院,飲食起居都是和裴澤一起。頂著沈重的翟冠,身著反覆的王妃冠服,顧錦瑟額間起了細細的汗意,但她未做停留,徑直朝書房走去。

裴澤白日幾乎都在書房,沿著走廊走了片刻,遠遠就在張泗候在一隅,見顧錦瑟來了,忙不疊整理了番小步快速上前,躬著身子恭恭敬敬道:“王妃。”

葉梁和裴澤這廂還在說話,外面就傳來張泗的聲音,主仆相視一眼,很快,裴澤坐回輪椅上,葉梁大步向前,負手立在門邊。

門很快就推開了,裴澤佯裝看書被打斷的樣子,微微擡頭,“這麽快就回來了?”

顧錦瑟輕“嗯”了聲,走進書房,看了眼葉梁,“葉梁,你下去吧,本王妃有話和王爺說。”

“諾。”

年輕的侍衛前腳剛踏出書房,後腳顧錦瑟就關上門,聽著門開又關的聲音,裴澤意識到情況不對。

“怎麽了?”裴澤放下書,手推著齒輪向前,直到靠近了,才發覺顧錦瑟臉上的汗。

顧錦瑟頭一次沒有蹲下身子,與裴澤平視,事實上,她自己都坐立難安。有些話,她醞釀了許久,想著該怎麽說,才是最合適的。

在皇宮,那些流言蜚語聽在耳裏,顧錦瑟不覺得有什麽,若非林夫人催著她回來和裴澤解釋清楚,顧錦瑟覺得,可能這事就這麽過了。

沒想到出了宮外,一路上大街小巷竟然都在談論此事,一傳十十傳百,眾人深以為然。離王府雖然門可羅雀,卻不至於閉目塞聽,今晨的事,府裏不會不知道。自踏進府,到寒玉堂這段路上,顧錦瑟行色匆忙,但周圍的眼光,她沒法忽視。

顧錦瑟這才開始心慌,人言可畏,能以雷雨不及迅耳之勢深入人心,或許,顧錦瑟當初拒婚,就意味埋了一顆種子,如今爆發了,這才一發不可收拾。

想起前世,她被徐晚兒屢次推擠,看著裴銘與徐晚兒恩恩愛愛,心裏堵著一口氣上不來,顧錦瑟高傲慣了,斷是不願別人知道她婚後過得不好,就這樣,娘家人都以為她過得很好。

其實,哪怕前世她能退讓服軟幾步,也不至於處處受徐晚兒掣肘,裴銘是個心狠的,但在王府那幾年顧錦瑟過得並不快樂,很大原因是因為徐晚兒。若是前世她能放下身段,多和娘家講講在王府中發生的事,也許,後面很多事都不會發生。

林夫人說得不無道理。有些話,還是要說出來,兩個人坦誠相待,敞開心扉。

顧錦瑟深呼吸一口氣,她站在裴澤身前,一瞬不瞬地盯著他,一字一句,鏗鏘有力:“王爺,我嫁給你,不是因為裴銘!”

裴澤渾身一滯,微怔地坐直了身子,一雙黑眸裏似是水波微漾,他輕聲呼吸,一時間書房內落針可聞。

“我承認,拒婚之前我就知道了徐晚兒和裴銘的事,但,那與我想嫁給王爺的決心無關。”顧錦瑟兩手攥緊了手帕,繼續說著,“我拒嫁他,的確有這般緣故。但是,嫁給王爺你,絕對不是因為裴銘!”

裴澤沒有說話,眸若幽潭,一言不發,沈默在此刻蔓延開來,顧錦瑟無法從裴澤的眼神中看出什麽,她以為裴澤是生氣了,一顆心七上八下的,早上在宮裏的自信消失的幹幹凈凈。

一想到裴澤可能在生氣,顧錦瑟心裏沒由來的委屈,心頭悶悶,她兩眼一酸,咬咬牙,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勇氣,才道:“王爺,你不要不信我!”

幾乎是下一秒,裴澤脫口而出:“我信你。”

顧錦瑟緩了會兒才聽清楚裴澤說了什麽,她杏眸圓睜,對裴澤幾近沒有猶豫的回答怔住了。震驚之餘便是隱在內心深處的喜悅,顧錦瑟一時半會兒沒意識到心緒的變化,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光。

“王爺,你說的可是真的?”

“嗯。”經過昨晚,裴澤就知道了,如果顧錦瑟對裴銘還有情,是不會還想著他的,想著他們之間,還沒有孩子。

所以今早,葉梁忐忑地告訴他京城傳遍了這個消息時,裴澤不以為然,但流言的主角是顧錦瑟,裴澤還是在意的。

看著顧錦瑟一臉委屈的模樣,裴澤掂起她的小手靠近自己,寬大的手掌覆在柔軟的細腰,他擡眸凝著她,明亮的眼眸裏似有水光氤氳,裴澤喉結微動,大手一揮,就將溫香軟玉擒在自己的懷中,修長的手指一點點拭去她眼眶的淚意。

他手掌帶著冷意,顧錦瑟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,可很快就沒再動。裴澤一切都看在眼中。

“你能這樣說,我很開心。”他不知自己的聲音能溫柔到骨子裏。

“真的?”顧錦瑟驚詫,直到裴澤的唇角勾勒出一道可見的弧度,帶著他溫意的聲線沁入心脾。

隨即展顏一笑,那笑容竟是比除夕盛開的煙火還要絢爛,顧錦瑟伸手環在裴澤頸間,皓齒露了出來,可見十分開心。

裴澤忍不住輕啄了一口,認真道:“真的。”

顧錦瑟竟也不害羞,喜滋滋地靠在裴澤的懷中,心裏想著還是林夫人有經驗,趕明兒個再上門取經去。

“對了,姑姑讓我問你,十五中秋宴要不要進宮?”

“你看著就好,我隨意。”裴澤漫不經心地回答著,一雙手開始不安分起來。

顧錦瑟渾然不覺,繼續道:“還有睿王大婚。”

“嗯?”

“這些流言啐語的人,等睿王大婚那天,我偏要他們看看,我顧錦瑟才不稀罕睿王呢,我可是他皇嫂!”

皇嫂二字大大取悅了裴澤,他有條不紊地繼續手中的動作,明知如此但依舊問道:“你是覺得這流言是有心人散播的?”

顧錦瑟點頭,“當然是了,明明是蔣殊裴銘徐晚兒三人的事,我都嫁人了,還非要把臟水潑在我身上!且這事發生在宮裏,畢竟是皇室醜聞,宮裏人斷不會嚼舌根到宮外去。今晨的蜚語,是有心之人故意的!我本來是不想搶風頭的,奈何他們欺人太甚,我既然被潑了這汙水,自然要好好還回去!”

顧錦瑟自顧自講著,並沒發現裴澤慢慢悠悠的小動作,一頓長話說完了後,顧錦瑟只覺神清氣爽,但沒多久,她似是敗下陣來,垂著頭無奈道:“可是,怎麽樣才能讓他們相信我嫁給你不是賭氣,有沒有什麽好方法?”

有。這個字堵在裴澤的心中沒有說出來,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,又若無其事地慢條斯理地動作起來。

顧錦瑟忽而心臟一緊,她無端覺得冷,無意地垂眸一看,殊不知何時,自己一身的衣衫早就被解了去。

顧錦瑟面燒如火,皓腕“噌”地一下護在身前,她自己在一本正經地說著話,誰知道裴澤竟然還有閑心。她羞赧地頰畔快滴出血來了,“你,你……”她支支吾吾了半天,才說了四個字,“你不正經!”

如畫的眉目輕挑,裴澤未停下手中的動作,悠悠卸了顧錦瑟頭上的翟冠,烏鴉鴉的青絲淩亂而落,他微微瞇著,好以整暇地欣賞這瀑布流瀉的畫卷。

“王妃一席話,本王一字一句記在心裏。” 裴澤唇角微勾,揶揄道,“怎麽辦?這可是王妃說的。”

顧錦瑟還在垂死掙紮,“這,這可是書房!”

裴澤一把擁住她,眸子裏幽黑如玉,薄唇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,明亮的笑意點點,流光溢彩,他一點點掰開顧錦瑟推拒的皓腕,幽深的眼眸似是更深了,呼吸微滯。

“不會有人進來的。”

翌日初二,離王夫婦回了定國公府。

冬日喝茶舒心,是顧易最愛的休憩方式,聞著茶香,品著熱茶,說不出的一番滋味,若遇上休沐,或如過年休息,但凡府裏來了客人,女眷自有顧老夫人招待,而男眷這邊,就是顧易以茶待客了。

然而今日,新年的第二天,辭舊迎新,歡喜之日,定國公府的書房內卻是靜謐無聲,連那杯熱茶都在低溫中涼了去,短短一盞茶功夫,顧易添了好幾次水,都沒法按下心中那顆叮咚亂跳的心臟。

大抵是,對面坐的是離王吧。對方娓娓道來幾句話後,顧易心頭一跳,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,這不,才初二呢。

其實除夕宴上顧易和裴澤就視線交錯了幾瞬,奈何顧易心虛,緊著和同僚說話,忽視背後的視線。

可今日,顧易知道自己,躲不了了。

思及此,顧易抱拳拱手,面帶歉意道:“說來慚愧,目前未曾收到任何消息,臣已經將信送達揚州了,想來很快便會有結果。”

“找人需看緣分,吳遠之失蹤多年,非一日之功。”裴澤的神色看不出多少變化,意料之中的事情,除了心底隱隱而過的遺憾,他態度平和,執了茶杯一呷而過,“有勞定國公多多費心了。”

“不敢不敢。”顧易訕訕,沒敢多言。好在裴澤也沒多問。

靜靜地品起茶來,書房內安靜地可怕,尤其還能聽見院子裏小兒頑皮,小女歡笑的聲音,書房後離小花園近,顧家姐弟就在院子裏堆雪人,聲音聽不真切,但笑聲朗朗,極易分辨。

這對比太過明顯,顧易忐忑地瞄了裴澤一眼,只見他神色不顯喜怒,看上去,真的是在品茶一般。

顧易食之乏味,最愛的香茗就在眼前,他卻提不起興趣,一想半個月前收到的回信,顧易腦袋亂亂的,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斷了什麽線索,怎麽都連不上。

其實揚州的回信很快,也很簡潔,方正的信封裏就四個字:查無此人。

但顧易卻說不出口。因為揚州回來的信,太早了,就像是顧易的信剛送到揚州,那邊就立刻回了信來。

能在片刻之內回了信,揚州林家連人也不派出去,好似篤定吳遠之不在揚州一樣。顧易沒敢說什麽,半月前悄無聲息地收了信,他已經拖了半個月,自然也知道,再半個月過去,他就必須得告訴裴澤揚州查無此人了。

當然,這些話,顧易是不敢對離王說的,因為,他心中惴惴不安,這回信的時間緊湊地詭異,顧易下意識覺得事揚州林家參與其中,那是亡妻的娘家,顧易不能拿來犯險。

至於吳遠之一事,事已定局,離王就算找到了他,無非是想問他當年為何下痛下狠手,可就算知道了又怎樣,難不成離王的腿頃刻間就能好了,難不成梁元二年一事還另有隱情?

定國公笑著搖頭,自己定是魔怔了,這種想法都能冒出來,到底是林家的事蹊蹺,才讓他多思多想了會兒。

“公爺在笑什麽?”對面忽而傳來一道低沈的男聲,顧易擡頭,就見裴澤凝著他,深不可測。

“沒。”顧易猛然驚醒,他面露尷尬,但大腦轉動地飛快,他即刻邊說,“聽著院子裏兒女歡聲笑語,臣覺得這一年有始有終,心想事成。”

裴澤不置可否,點點頭,“嗯,公爺所言極是,這一年心想事成。”只可惜,未能有始有終。

顧易自是不知道裴澤的心思,他將心中的思緒短暫地掩藏,慈眉目善地笑著,給裴澤的杯中添了茶。

送裴顧二人走後,顧易回了書房,凝著揚州的回信發呆,一張紙僅四個字,鐫刻在正中央處,落筆遒勁有力。

自小林氏走後,揚州甚遠,顧易和林家的往來便是書信相伴,以及每年的定例送禮,每每書信,林家舅兄總是要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一張紙寫的密密麻麻,唯恐漏了些什麽。

從未如這封信般,簡潔明了。

顧易越看越覺得奇怪,思忖了半炷香時間,他擺好筆墨覆是一封書信,言簡意賅,差人快馬加鞭送去揚州。

不及一炷香的時間,顧老夫人來了書房。

“娘,您怎麽來了?”顧易沒想到顧老夫人會來,畢竟午膳時剛見過面。“外面這麽冷,娘要是有事找兒子,叫人吩咐就成,何故親自過來。”天寒地凍,顧老夫人愈發不大出院子,顧易的書房和長安院有些距離,顧老夫人畢竟上了年紀,是以母子倆見面主要是一日三餐時了。

“錦元在我院子裏歇著,有些話,不方便小孩子聽著,我便過來了。”由顧易扶著她坐下,顧老夫人慢悠悠地將袖中的佛珠拿出來後,接過顧易遞來的熱茶。

顧易下首而坐:“娘但說。”

顧老夫人溫和地坐著,叫人看著只覺得這是個可親的老太婆,只是這老太婆聲音沈穩,開門見山道:“公爺,我也不饒彎子了,你可是送信去了揚州林家?”

顧易怔了一瞬,但很快就恢覆如常,他覺得這不算是秘密,就前因後果說了清楚。

顧老夫人聽完,神色未變,然粘著佛珠的手微微一滯,她思忖了一會兒,沈吟道:“公爺,這事你就別管了。離王和公府是姻親不錯,但公府和皇宮才是一脈相稱,況皇後娘娘有了身孕,離王的事,公爺還是少插手微妙。”

顧易恭敬地聽完,也不反駁,只是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:“兒不過是應了離王的一個請求罷了,也沒什麽大事,不過是找個人,只林家回信太快,倒是叫兒子生疑。”

顧老夫人乜他:“吳遠之是生是死,左右與公爺無關,林家既是回了信,公爺就當是這個理兒,別再深究了。”

聞言,顧易沒有立刻回話,他張著眼睛看自己的母親,想要從對方的臉上找到些蛛絲馬跡,然顧老夫人面色沈穩,這廂還在慢悠悠地喝茶,看上去似乎並無不妥。

顧易放下茶杯,借著自己的直接,朝顧老夫人道:“娘,你有事瞞著兒。”

顧老夫人不動如山:“公爺想多了。”

“不,兒沒想多!娘一向不喜林家,往日兒稍微多提兩句,娘就擺手不再聽了。可今日,娘卻聽兒子說完了來龍去脈,還屢屢提到了林家。”顧易覆看向自家老母,面上浮現了上朝時的冷靜克制,他語速不緊不慢,可一字一句,卻是實言,“兒一切都與娘說了,娘也別瞞著我了,娘今日來書房,不單是為了此事吧!”

顧老夫人不置可否,她話不多說,從袖籠裏拿出了一樣東西,顧易定睛看了一眼,神色一滯,他接過那封信,正是一炷香前叫小廝送去揚州的,將信放在案上後,顧易擡眸,“娘,揚州的回信您知道是不是?”

顧老夫人不答,算是默認。

反常即是妖,顧易知道這個理兒,顧老夫人自然也知道,可能讓顧老夫人親自端了這反常在顧易面前,那事情就不需要迷霧,因為迷霧到時間自己就散開了。

“那吳遠之……”

“公爺!”顧老夫人打斷了顧易,沈聲道,“我是個快半截入土的人了,就算有事也會隨我一同去了。公爺,這事你就別問了,我,不會說的。”

顧易的心情很是覆雜,知道自家老母與揚州林家有聯系,他是開心的,可吳遠之竟然能和林家,還有自家老母扯上關系,顧易就沒法冷靜了,“娘,你不說,兒就去問林家。”說罷,站起身就要再去書案前。

“站住!”顧老夫人眼睛一瞪,睜大了濁目望著顧易的背影,看著那背影凝滯了,她嚴肅道,“你若對你那亡妻還有情,就該忘了此事,安心地當你的定國公爺。”

顧易轉過身來,和顧老夫人四目相視,他個子高,老夫人還不到他的下頜,這樣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顧老夫人,對顧易來說,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。

“娘做了此事,就不怕有心人發現?”

顧老夫人不甘示弱:“你不是也說了我與林家關系不好?”

未及顧易回答,顧老夫人繼續說道:“我對你那亡妻苛刻,自然與林家關系不好,這是人盡皆知的事。世人皆知揚州林家和定國公府是姻親,有書信往來,最是正常不過,但世人亦知,這層關系中,沒有我顧家老夫人的位置。”

“林家與公府之間的往來,恰恰是不會讓人懷疑的。娘,不過是隱在暗中罷了。哪怕有朝一日,公爺被有心人懷疑,但公爺和林家之間清清白白,定國公府定會安然無恙。”

顧易心中一涼:“娘,兒是清白的,那林家呢?”

顧老夫人凝他一眼,轉過身坐下來,沈聲道:“我說了,若你還在乎小林氏,這事就爛在肚子裏!不單是為了公府好,更是為了林家無恙。林家涉入其中,我原以為公爺是個明白人,見了回信後就知道該怎麽辦。到底還是我想差了,今日,娘就和你說清楚:公爺原先想怎麽回覆離王,那就好生如是回覆了他,從你手中查不出來就是查不出來,切莫再做多餘之事!”

眼前的顧老夫人看上去還是顧老夫人,顧易卻覺得自己不認識她。在思緒中紛飛起舞後,顧易在記憶的大海中流浪,不知怎的,回到了梁光十七年的時候,父親驟逝,他守孝三年,顧老夫人為了讓他熱孝娶妻,二人對峙的那段時日;甚至後來,守孝期滿,顧易要迎娶小林氏,顧老夫人不願,又是一番爭執的時日。

此情此景,就像當年,雙方各執己見,直到一方妥協。

可如今的顧易已不再是當年的顧易,顧老夫人也不再是當年的顧老夫人,二人多了幾分克制,少了幾分沖動,就像今日這對話,顧易知道了自己老母做的事,態度上緩和許多,可言語中卻是說不出震撼,甚至是,失望。

“哪怕娘知道事實如何,也執意如此?”

顧老夫人垂眸,眼中好像有回憶浮現,她喃喃道:“我不過是欠了人情罷了,欠下的債要還,就是我一個老太婆還。有些事實,就該掩在風沙裏,既然過去已經發生了,那就更要向前看。”

顧易郁結,他忍著心中的不快,“娘說過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兒作為定國公,怎能讓做母親的來承擔責任!”

“公爺,有些代價,你付不起啊!”顧老夫人幾乎是顫著音說出這句話。

代價,什麽代價?顧易當即就想問出來,可話到了嘴邊,顧易猛地一驚,脊背像是發了涼,冷汗一點點往上冒。

顧易幾乎是顫抖著問,“娘,兒竟看不透你,你既是知曉這其中利害,為什麽,為什麽還答應將錦瑟嫁給離王?”

這一問,顧老夫人卻是回答不出來了,時間分秒而逝,不知何時,外面又下起了大雪,顧老夫人凝著窗外白雪紛飛,許久,她才開口:

“顧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後,還是不要出第二個的好。”

半個月後,裴澤收到定國公府書信一封,言辭間盡顯歉意,結果不言而喻。裴澤靜靜地看完,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湊到燭火下,明黃色的火焰吞噬在紙張的每一寸,直至燃成灰燼,再找不出一絲痕跡。

葉梁悄無聲息地踏進書房,天外如今是黑夜,他像過去般點暈了張泗,小心翼翼地踏入書房,輕手輕腳關上門後,就見裴澤背著燭光,燈臺下是一攤灰跡,依稀可見微弱的紅光。

葉梁知曉裴澤燒的是什麽,那信便是他看過的,除了這封,還有林家寫給定國公的那封。

葉梁單膝跪地,“王爺,揚州和京城都加派了人手,目前還沒有可疑人出現。”

既是深夜,說話的聲音都要降低了不少,葉梁似乎很久沒半夜來了,一時竟有點不適應。

裴澤背對著他,看不清是何神色,他的聲音悠悠地傳過來,道:“葉梁,此次打草驚蛇,你覺得吳遠之會留在揚州,還是回到京城?”

“這……”葉梁一噎,實話實答,“屬下不知。”

“若是你,如何決定?”

葉梁想了想,“屬下會留在揚州。”剛說完,他擡頭看了裴澤一眼,裴澤聞言未語,既不反對也不讚同。

葉梁心裏多想了些,繼續說道:“天下之大,揚州和京城雖然都有我們的人手,可若吳遠之真的要離開揚州,屬下覺得攔不住。揚州天高皇帝遠,不似京城,我們的人事無巨細,還可以事後跟蹤,但要是在揚州,咱們人再多,也不及人家地頭蛇。”

話音落下,是一片短暫的無聲,沒多久,裴澤終於轉過身來,滿意地點頭,“你說得很有道理,是本王想多了,吳遠之行事莽撞,一旦得了風吹草動就會做出反應,他身手不凡,但能隱藏五年之久,憑他一人,不可能。”

所以,揚州定有人護他周全。

雖然將林家比喻為地頭蛇不妥當,但葉梁的話是有道理的。如今已經知道了林家和吳遠之有關,假以時日,總會找到的。

葉梁似乎是很少得到誇讚,他心裏高興,面上卻本能地回應道:“王爺言重了,在屬下看來,王爺神機妙算,若不是王爺吩咐屬下派人盯著定國公府,怕是現在都覺得林家真的沒查到消息。”

裴澤輕笑,並未否認,只是不輕不痛說著:“林家倒也大膽,揚州有名的世家大族,竟然敢藏匿一個逃犯。”

當時拜托顧易,裴澤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出藏吳遠之的人。打草驚蛇,引蛇出洞,雖然後一步沒做到,但還好在不是無功而返。

“屬下倒是還有一事不解。”葉梁說,“王爺為何不拜托楊曄?他也在揚州,王爺與他是舊識,更別說,他還是……”

裴澤擡手,打斷了葉梁,他瞇著眼睛看著單膝跪地的屬下,正色道:“樹大招風,楊曄的名聲,出了揚州,饒是京城都知曉一二,本王若是聯系了他,那這五年進府的就不是螻蟻之輩,而是絕世高手了。”

裴澤說完這些,葉梁沒了反應。裴澤垂眸,見葉梁思緒發散,一手支著下頜,不知想著什麽。

裴澤蹙眉,欲開口問他,葉梁卻是先說了:“……王爺,屬下發現,王府已經沒有螻蟻之輩了。”

裴澤蹙起的眉心散開了,像一張紙鋪平開來。

葉梁渾然不覺,只顧著說:“這幾日王府各處都無端生事,王妃索性叫人牙子領走了發賣,屬下有次經過,恰好見那一撥生事之人被人牙子帶走,俱是習武之人。屬下不放心,將王府上上下下巡視了一番,就連定國公府送來的侍衛裏也看了,王爺,人,都走光了。”

說完,葉梁忍不住擡眸看了裴澤一眼。

書房裏只一盞燈臺,在裴澤的左顏處,燭光刻在裴澤的側臉處,暗處的剪影同時出現,一明一暗,像是正反面,看不清是喜是怒。

若是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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